剪報 – 酒家初體驗

中國時報    E7/人間副刊          

2007/03/22 《三少四壯集》酒家初體驗

【楊渡】

 

　　一個男人的成長過程，總是不能免於要去一些酒店、酒家等情色場所。不是和朋友去，就是應酬的需要。但我的「酒家初體驗」比較有趣，竟是和父親去的。

　　大二那一年夏天，我們來台北參加鍋爐投標。按照慣例，開標前是由取得資格標的四、五家廠商，派代表開會「搓圓仔湯」。各家廠商開出一定金額，開價最高的人，拿錢出來分，各家變陪榜，他負責得標。退出的各家，可以分取他開出的金額。那一次，我們未得標，各家分了錢之後，大約還剩下幾萬元，於是決定去北投喝酒。

　　70年代後期的北投，還未被取締，酒家隱藏山腰樹林之間。

　　華燈初上時分，車子穿行過山間道路，斜斜一轉，幽暗的光線從林間穿出，彷彿進入神秘幽谷。一些酒家的招牌並不明顯，寫著什麼「天Ｘ閣」之類的，有些是平房，有些像小洋樓，充滿日本風，各自獨立。夏夜剛剛開始，黃昏的暑氣未消，空氣中飄浮著濃濃的溫泉氣味，白白的溫泉氣體，自山谷中流動上升，但無風的夏夜，讓它停留蒸騰，彷彿濃得化不開，帶來一種暖洋洋的熱帶的悶鬱。

　　我們繞著山路穿行，耳中傳來時斷時續的那卡西的節奏，日本式的演歌，女聲的演唱，細緻而幽微，哀傷或者撒嬌的嗓音，讓你彷彿會碰見一個日本藝妓，從遠遠的山路上走來。

　　我們停在一間酒家的停車場，再繞山路走上一段階梯，便見一個媽媽桑穿著和服，站在門口用日語說「歡迎光臨」，並向著我父親喊著「佑桑」（楊先生），然後迎進了裡面。有些人已經來了，便點了酒菜，和魷魚螺肉蒜火鍋。陪侍的女子來了一群，照例，是由熟識的媽媽桑介紹。我父親找了自己的老相識，很快活的說：「找一個年輕的喲，我帶了兒子來，今天替我找一個媳婦，要漂亮哦。」

　　我非常尷尬的坐在一邊，手足無措，卻見媽媽桑一串成熟的笑聲說：「要辦桌啦，請吃喜酒哩。」隨即，她向我說：「你挑一個，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。」我未曾見過這場面，無法決定，目光飄移，只能說「隨便」。媽媽桑於是推了一個看起來比較年輕的女孩子，說：「就你去吧。」那女孩子面露微笑，只默默在我身邊坐下來。我父親於是快活起來：「哦，來叫爸爸，你今天是我媳婦哦。」

　　於是眾人都快樂起來，說：「快叫爸爸，馬上有紅包哦。」我父親說：「對，快快叫。」那女子見過世面，非常大方，毫不猶豫，立即就叫：「大家（閩南語的發音，公公的意思）」。在眾人起哄聲中，父親就把錢給包上，叫那女子來接。滿桌的酒客立即要那卡西奏樂結婚進行曲起來。我愈發尷尬了。父親倒非常熟練，哈哈笑著說：「來來來，喝酒啦！」跟他們喝起酒來。

　　這是我第一次進入所謂「酒家」。滿座俱是中年商人，唯有我獨自一個大學生，生澀稚嫩。 　　生長於台中農村的我的父親，被家族視為「吃了三叔公的口水」長大。他完全不像我的祖父，老老實實當一個農民，而是不斷冒險。